一棵树门外有口老水井

一棵树编辑

燕子图片

来自网络

在老家,出门右拐,走上几步路,就是村里的老水井,如今已经用长方大石,一块常年累月横卧于井边的无名石碑盖住了井口。这口井的源泉,是和井紧连的一个小方塘,曾经藕肥荷香,现在被人慢慢填平,圈围起来,备做房宅地基。和方塘仅一路之隔的是一个大荷塘,每到夏季暴雨,两塘便连通合流成为一家。就像立业成家的儿女,遇到大的风雨,又回归到父母的檐下一样。实在不曾想到,这个曾经鱼虾满塘的大塘竟也枯竭干涸,且因为沿岸人家的领土扩张,已经弯弯曲曲不成样子,似大地一个巨大骇人的伤口,裸露扎伤着人的眼睛。

这口曾经养育了小村众多人口及牛马鸡鸭猪狗众多生灵的老井,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尘封于时间的河流之中了,无影无踪的还有老井边站立的几棵高高的白杨树,池塘边惊鸿照影的几棵垂柳树。虽然早早明了它们既定的宿命,但总有一种淡淡的说不出的惆怅,不知它们究竟走向了何方。

曾经,这口井多么温顺宽厚地敞开心扉参与、灌溉着乡亲们的生活。常常,天还没有亮,村庄还未醒来,大地犹在沉睡,牛马惺忪着眼睛,这口井已经被早起的乡亲撞醒,因为井水偏甘洌于村东那一口,村里不少人家,甚至宁愿多走一段路,多走几个胡同,也愿意挑这口井里的水吃。大有水甜不怕巷子深的意味。村里人把每一个踏实的日子从井台上挑回家,喂牛马,蒸窝头,熬稀饭,喂出一村的牛哞马叫,蒸出满园子的馨香,熬出一屋子的温馨。大娘、婶子或几位奶奶在水井边洗衣、拆被、打袼褙,东家长,西家短,甚至三个蛤蟆四只眼,那种说笑吵闹欢快的热闹经常飞到我家的小院里。时光静好,生活热气腾腾,清简素朴,烟火可亲,灯火可亲。

井是村庄睁着眼睛沉默、智慧的聆听者,也是心贴大地最深沉、最忠实的守望者,带着稀释的深厚的大地密码,见证了这方土地上的地阔天高,草木人生,喜怒哀乐:二双家真真双喜临门,老牛生了一头敦实小牛,媳妇生了一个敦实小子;黑豆粒的女婿吹吹打打堵住了门,不取悉数退回的彩礼只娶媳妇;二棒槌的醉酒老爹被人从河里打捞了出来;村里的花鼓戏又要连唱它个三天三夜……

隔着四十年的烟尘,犹然记得第一次提桶打水的经历。打水,看似多么纯粹简单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一种劳作,可把桶放进井里,再怎么摇晃栓桶的麻绳,倔强执拗的水桶把井壁撞得急躁的干巴巴脆响,也不肯低下那颗喝水的头颅,就那么在水面上打着转飘摇。世上万般诸事,往往如此,未掌握之时,似乎雾里看花,不得要领,待掌握之后,又觉信手拈来,轻而易举。最后是村里的哑巴,小孩子又怕又恨的哑巴比划着接过了我手中的麻绳,似乎手腕只那么轻轻地一甩,水桶左右摇摆两下,就服服贴贴地喝满了水抬头向上走了。看着他满脸的善意和笑意,第一次觉得他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哑巴,一生孤苦,父母去世后,寄居在堂哥屋檐下一段时日,后来听说因为吃的太多,胃口太好,终究还是一个人又来来去去于村后那个静寂的小院里了。常常,淘气的孩子看到他,在地上画个圈,吐上一口唾沫,踏上一脚,他就开始追。一帮孩子张望着他的恼怒,兴奋地又叫又喊、又打又闹地满街乱跑。在孩子眼里,不知这是一种怎样的挑衅快乐的嬉闹。有时,我也是那些乱跑中的一个。喜欢盲从的热闹历来是尘世里的一种司空见惯,可被热闹的人,一路走过无奈,落寞,忧伤,不知谁会做到依然淡定从容,落落大方。我曾以为,我不是他,不会历经这样的冷漠,也曾以为不是那盲从世俗的一个,但其实,我从来都是他,他们。也许,在大浪淘沙的人生中,只有纯洁甘洌的井水才能把人慢慢淘洗得明净澄澈,心有清溪吧?

哑巴担了水,走过胡同口一棵开花的小桃树,放下担子,立在那里。不知他满脸笑容,口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手一指一点、一指一点地对着桃树,对着桃花,对着春天,说了些什么。这个被命运孤立在时间之外的人,他心中含混不清的絮语不知谁能听到,谁能听懂。是举头三尺的神灵,还是活得有板有眼,滋润自得的芸芸众生?是低头行走、满怀心事的鸡鸭牛马,还是在春风里暗香浮动的桃花李花?一个人从尘世暗黑无声处走过,依然对烟火人间充满欢喜和眷恋,着实令人感叹。既然春天不请自来,桃花不约而开,管他尘土满面,管他结舌难言,对他来说,也许立在芳树之侧,立在百花深处,便是身在天堂吧?

夜深忽梦少年事,老井无端入梦来,老井似一眼永不枯竭的清泉,在每一个起风的日子里,在每一个离家的远人深深的睡梦中,静静地潺潺流淌,伴着故乡的一草一木,荡漾,荡漾。

作者简介:一棵树,教师,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为人矜严无趣,随性适意,喜欢戏曲文字。

本文内容由壹点号作者发布,不代表齐鲁壹点立场。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1xbbk.net/jwbjj/1737.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 网站简介 广告合作 发布优势 服务条款 隐私保护 网站地图 版权声明
    冀ICP备19027023号-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