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与宋词,是我国古代文学史上两座并肩而立的高峰,一座交汇着现实和浪漫,一座辉映着婉约与豪放。登高而望远,临山而探幽,无限风景,让人目不暇接,让人叹为观止,让人如痴如醉。
唐诗之美,是一种理性的美,沉淀着深邃,积蓄着厚重,凝结着辽远,负载着磅礴,是大漠里的孤烟,是长河里的落日,是客船上难眠的渔火,是山寺里传来的钟声,是海角与天涯的对接,是天长与地久的汇聚,尽管也会有碧落与黄泉的交融。
宋词之美,是一种感性的美,飞扬着轻灵,蹁跹着缠绵,氤氲着温柔,笼盖着细腻,是梧桐上的细雨,是小楼上的东风,是明月光下闪过的鹊影,是稻花香里流淌的蛙鸣,是云涛与晓雾的相连,是落红与芳草的呓语,尽管也会有乱石与惊涛的交流。
于思想主题而言,唐诗之美,多在于言志;宋词之美,多在于抒情。言志多追求气度,则豁达;抒情多讲究韵味,需细腻。豁达者则多描写让人豁达之人、事、物、景或取豁达之面,细腻者亦同。豁达者多谈理,细腻者易伤情。
比如,同是写月,唐诗中多是明月满月,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洒脱;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清雅;有“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广阔;有“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辽远;更有“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的深刻。即使有缺月残月,也是“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般的从容;也是“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样的热忱。宋词中多是残月淡月,有“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的静谧;有“好在半胧淡月,到如今,无处不消魂”的惆怅;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苍凉;有“楚箫咽,谁倚西楼淡月”的寂寞;更有“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的伤悲。即使有明月满月,也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感慨,也是“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的愁思。
从表达风格上看,唐诗之美,多在于直抒胸臆,兼有婉转、隐晦和朦胧之作。宋词之美,多在于婉约曲折,兼有直抒胸臆豪放之作。同样是写饮酒,无论哪种诗体,均多直白和率真之语,多以酒表现朋友之情、人生之感,读之往往让人为之动容。像唐代的诗人白居易在五言绝句《问刘十九》中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孟浩然在五言律诗《过故人庄》中说,“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王维在七言绝句《渭城曲》中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李白在乐府体诗《将进酒》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而宋词中往往掺杂了作者所思、所感、所愁,较之唐诗,更显隐晦。但是,正是这种隐晦婉转,更增强了宋词独有的美感。晏殊在《浣溪沙》中说,“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柳永在《蝶恋花》中说,“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李清照在《声声慢》中说,“三盏两杯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即便是以豪放词著称的苏轼也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感叹,“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从格律形式上看,唐诗之美,多在于诗句格律的整齐划一。句式尤以五言、七言句为主,兼有四言、六言;格律尤以律诗、绝句为主,兼有古风、乐府,后二者格式略为自由。总而言之,唐诗,体现的是一种整齐划一的排列美。宋词之美,多在于词句组合的错落有致。每个词牌,格律平仄要求不同。句式多长短不一,二言、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八言等组合在一起,当然也有《生查子》《浣溪沙》《木兰花》等少数词牌的句式字数比较整齐。但不管如何,宋词,体现的是一种错落有致的组合美。
比如,同样表现送别这个主题,唐代的诗人骆宾王用五言绝句说,“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王勃用五言律诗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李白用七言绝句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而宋代的词人柳永用《雨霖铃》说,“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辛弃疾用《木兰花慢》说,“君思我,回首处,正江涵秋影雁初飞”。
唐诗和宋词的美为何会是截然相对的美?究其深层次原因,无非就是当时的社会气质决定了文学的品味。大唐的傲骨铸就了唐诗的气度,宋朝的柔风吹就了宋词的韵味。理性与感性,言志与抒情,意境与意绪。
两种美,既相互对立,又相互补充,相互依存,构成了中国古典有韵文学中最为纯美的二重奏,让人心旷神怡,令人如痴如醉。生而有幸,能读唐诗,也知宋词,略通一二,便妄言之,但是,读之思之,美在心间,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就这样,做个爱诗喜词的沉静的可爱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