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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尘埃恋影总把旧人抛
1
微微雾霭的又一个清晨。
我以为，醒来以后，还是一个一如往昔的清晨。遛狗，看花，烹饪，打理店铺，忙过了，来一杯暖茶。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一如往昔的清晨。拿起手机的那一刹那，就注定，这个日子，将在我的生命里，刻下一朵微痛的烙印。
很久不联系的英国的旧同事，在我还在酣梦里的时候，发来一条whatsapp短讯：“Walterpassedaway.”(沃特去世了。)
Walter是一位故人。
一个乐观坚强的智者。
一位多才多艺的街头艺人。
一颗一生中，活在静默世界里的倔强灵魂。
2
威尔士的布里真德小镇，静谧，和睦，端庄。
镇上颇有一些大型企业，但是总有人在这经济不太景气的年代里，默默咽下失业带来的凄苦。
我认识Walter时，他在镇里的繁华地带给人免费画像，经济宽裕的人自然会给他一些小费；拮据的人，会拿了画像，再返回奉上一袋面包或是一个新鲜的橙子。偶尔会是一盒99便士的英式红茶。
接受这些微不足道的食物，Walter会起身道谢，绝不盛气凌人，也绝不卑躬屈膝。
那时的我，还在病中，回国接受完手术没多久，又回到威尔士继续参加教育合作交流项目。忙里偷闲的时候，会静静地坐在小广场看Walter画画。
与其说我是看画，不如说，我只是借此休养生息，想趁早从术后的苍白恢复生气。
我引起Walter的注意，也正是因为亚洲人的深色系发色，安在了一张惨白的面孔之上。
衣着得体，气若游丝，双目无神，面色如万圣节阴暗的鬼火。
他默默地给我画了一张相，特意添加了一抹胭脂色的铅华。
画中的我，嘴角微扬，面若桃花。
那是我病前的容貌。
那也一定是我大病得愈后的神采飞扬。
我起身道谢，从钱包里拿出五十磅纸钞，他却用手势将我留下，静默且坚定地摸索出一堆硬币找还给我。
那一刻，我意识到，他耳听不到、口说不出，心却净、且明。
3
熟悉起来之后，我会和这个流浪的艺人，在小广场闲暇傍晚时分，一起喝一杯茶，吃些点心，偶尔玩儿个拼字游戏：一张画纸，写上一堆凌乱的字母，将“China”隐藏在其中来猜国籍，或是将“doggie”打乱顺序藏在一幅简笔画里，猜最喜爱的动物；猜到我的姓氏SONG的时候，他曾百思不得其解，指指广场另一端吹拉弹唱的艺人，告诉我那才是song（歌曲）；明白了其中缘由以后，他将我手写在一幅画纸上的汉字的“宋”，绘成一颗青青苹果树，在树的根基部分，题上一句“Anappleadaykeepsadoctoraway.”(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从那天起以后的漫漫时光中，路人带来的苹果，必定会留给我一份。
4
人常说，了解另一个人，是看其衣着、听其谈吐、观其神色、察其行事、辨其内心。
而面对一个自幼失聪的人，没有言语的修饰，没有华丽衣着的包裹，往往能更加直接地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每个周日的黄昏，Walter会带着画箱，去镇上另一个僻静的角落。那是一个流浪的人三五成群聚集的地方，冬日里，大家会聚在一起，生起一盆炭火取暖，空气里，只有炭柴噼啪燃烧的声音，围坐一圈的孤寂灵魂甚少交谈，默默地维护着生命里最后一丝气力。
Walter不近不远地守着，悄无声息地画着，每个人的样子，都在画纸上鲜活起来，只是，眉宇间愁苦不再，眼神之中多了一份期许。他将这些画，都命名为“LightintheFuture”（未来之光）。
在他的心里，活在当下，就要寄希冀于未来。天助自助者，那些能够重新燃起希望的人，可以被生活打败，但不可能被生活淹没。
阴冷的英国的冬日，布里真德小镇上少见阳光。
但是，我一直觉得，我生活在那里，不缺少暖阳。
5
信念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
我离开布里真德之前，就完全恢复了满目光彩的原貌。
赶赴伦敦进修之前，我特意带了一个果篮，一束鲜花，去小广场道别。
我记得当时，我的鼻子微酸，眼睛微微潮湿着。
可是，那个熟悉的位置上，空空如也。Walter不在。
问了几个周围的人，才得知，他病了，好几天没来。住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人清楚。
我在那儿静静守到夜灯初上。
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我将果篮和花束留在空旷的广场，花束的卡片上简单留下一句：Takecare（保重）。
很多曾经出现在我们生命里的人，都会在某一个时刻，再没有了交集。
人生的缺憾，却是另一场希望的火种：静静播撒，等待重燃。
布里真德，一别十一年。
浸润眼角的潮湿
带来的
是温暖的味道
岛城的雾霭之下
生命真诚的温度
不息
DedicatedtoWalterMulligan.
谨以此篇，献给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