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八年前的一场演讲,让现在很多中国人

著名诗人余光中12月14日因病去世,享年90岁。余先生一生漂泊,从江南到四川,从大陆到台湾,求学于美国,任教于香港,最终落脚于台湾高雄的西子湾畔。余光中这一生,不仅给我们留下了众多精美的文章和诗歌,更重要的贡献是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弘扬。他曾说:“中华文化像一个很大的圆形,这个圆的半径就是中文,半径有多长,这个文化就能够走多远。”年,余光中发表的一篇名为《爱护我们的母语》的演讲,如今看来都是掷地有声,发人深省,也让很多人惭愧,更坚定了我们的责任!

来源:中国新闻网、解放日报

崔明华主任、尹明华社长、余秋雨先生,还有跟我一样从海外来的两位作家女士,各位朋友们,下午好!

早在、年,余秋雨先生和我就先后到湖南岳麓书院演讲。我去演讲的时候他们都跟我说,另一位余先生刚来讲过,今天你来讲是下了一点雨,上次那位余先生来讲也下了雨,是“如余(鱼)得水”。不过,他是秋雨应该下雨,我是光中应该出太阳。同时,余先生好几年前去台湾巡回演讲,最后到了高雄,到我所任教的台湾中山大学演讲,那次演讲会我是主持人,所以今天我们都没有吃亏。

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爱护我们的母语》。我们的母语当然就是中文、汉语,在海外叫作华文、华语。我们现在身处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英文几乎成为世界语了,可是以英文为母语的人大概不出四亿人,主要是美国人、英国人,还有一些相关的民族和国家,比如加拿大、新西兰、澳大利亚等等,加起来不过四亿人。而以汉语为母语的人有十几亿人,再加上海外各地的华人。所以,母语人口最多的语言应该就是我们的汉语。

听说现在很多国家的人士都在学中文,开始说有三千万人,现在又说有六千万人,总之是增加得很快。我一直觉得我们的中华文化像一个很大的圆形,圆心无所不在,圆周无处可寻,而这个圆的半径就是中文了。这个半径有多长,这个文化就能够走多远。所以我想我们从事写作的人,就是想把这个大圆的半径延长,让这个圆显得更加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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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教科书把文言文拿掉了,

那无异于剥夺了我们下一代的文化继承权

刚才余秋雨先生也讲到我们有几千年的历史,出过那么多了不起的作家。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像我们读吴承恩的《西游记》,不用查字典,大部分人都可以读懂。大约年前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也是很简单,尽管《三国演义》是文言文,不过高中生阅读大概都没有问题。再说更古一点的《孟子》,孟子都是多年前的人了,我们读《孟子》也没什么问题,《孟子》在诸子文章里面应该是语言最流畅、最能够打动人心的。《史记》比较难读一点,离现在约年了。可是到了离现在大约1年的时候,陶渊明的诗,他的《桃花源记》也是非常好懂。更晚一点的李白,他的诗除了一些古风之外,五言尤其是七言绝句都是非常简单的,比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们也不能说那么久以前的语言文字一定就是文言文,中国的诗词曲虽然年代很久,可是根本就透明如白话。苏东坡的《念奴娇》、《水调歌头》等等,大部分人也都能读得懂。所以到了现在,古代的一些名句都变成成语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雪泥鸿爪”、“不识庐山真面目”等等。一位作家的好句子变成了后人的成语,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文化遗产。

再看西方,就看现在最流行的英文语言体系,英国文学史一开始的一些文字,是在北欧的瑞典和挪威那一带传到英国来的。那是中世纪的文字,现在已经看不懂了,就要翻译了。世界上有英文这种语言大概只有年,莎士比亚写《哈姆雷特》的那个时代,根本就没有英文,只是莎士比亚把英文摆在这些人的嘴里而已。

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古典传统悠久而丰富,我们的教育一定要教这些东西,不能让它缺席,我甚至认为如果教科书里面把文言文拿掉了,那无异于剥夺了我们下一代的文化继承权。对中华民族的学生而言,他们应该有权利继承那么悠久丰富的中华文学、中华文化。

我们的语言里面还有一个成分,就是旧小说的语言。这个语言半新不旧,也不是文言文,也不是纯白话,是介于其间。那其中当然也有一些是文言文,比如说《三国演义》、《聊斋》等等,当然其他大多是白话的。我这一代人在读中学的时候,没有电视看,没有网络可以上,也没有今日的种种赏心乐事,我们课余干嘛呢?我们唯一的娱乐就是读旧小说,读得津津有味,不会比现在年轻人读《哈利·波特》逊色。旧小说的语言,如果你读久了之后,你的中文就会通的。甚至于都不必读古典的东西,光读旧小说就行,那些文字就非常之好。金庸的小说如此流行,跟他用旧小说的语言就有很大的关系。其实张爱玲有时候也用旧小说的语言,我中学时候读过的张恨水的一些书也是用这种语言,台湾有不少作家像张系国、张大春等等,还是用这种语言。这种语言其实是中国语言里面的另一度空间。

可是现在很不幸地出现了另外一种语言,我把它叫作“译文体”,就是翻译出来的文体。翻得好的固然是很好,以前中国刚开始翻译外文的时候往往使用文言文,像严复,像林琴南,像辜鸿铭,也还是很好。我甚至于觉得胡适用白话文写的新诗,还不如他用离骚体翻译的拜伦的《哀希腊》,我觉得后者更有味道一点。台湾课本里面就有胡适、马君武和苏曼殊用骚体、用五言古诗、用七言古诗来翻译的拜伦的《哀希腊》。不过这种译文体发展到后来,大家的英文越学越起劲,中文越来越淡忘,中文就会发生西化,甚至发展到了某种程度成了恶性西化。

我常常看见有这样的文体,也不一定是翻译,他因为看翻译看惯了,或者是英文读得太认真了,比如说他会写出像“他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这样的句子,这话用中文说应该就是“他是独子”,对不对?再比如“他是一位素食主义者”,听起来好有学问呐,某某主义者,其实我们中文只要说“他吃素”就完了。再比如说这位政治家充满了“前瞻性”,我们其实讲“远见”就很简单了。远见,英文是“Foresight”,中文就说成“前瞻性”。再比如说“企图心”,其实我们本来讲“雄心”、“雄图壮志”就够了。我更觉得,英文的“Sexualharassment”中文翻译成“性骚扰”,当然很新很有味道,今天我们常常看到这个字眼。其实我们古人几千年来有没有这种事情?当然是有的。那有没有这个说法呢?当然也是有的,就是“调戏”。语言上占便宜,手脚不清不楚,就是性骚扰,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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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老用成语是懒惰的表现,其实不然;

有些成语里面有历史,有地理,有典故,有文化的背景

“五四”运动到现在90年了,文言文是不是完全作废了,跟我们的生活没有关系了呢?我们是不是可以完全靠白话文来应付所有的问题了呢?不见得。因为我们还有几千条甚至上万条的成语,这些成语往往四个字或者三个字一句。

构造成语的美学基本要求,就是简洁,然后是对仗,再有就是铿锵。对仗跟铿锵、跟平仄还有关系。我们每天讲话一定会带出很多成语,写文章也是如此。假使一位作家、一位学者演讲,完全不用成语,我想是不太可能的。当然,反过来说一个人写文章只会用成语那也不行,绝对不成气候。如果有人完全不会用成语或者用的常常是错的话,那他这个人的中文就有问题了。

有时候我问我的学生,我们中国人为什么讲“张三李四”,为什么没有听人说“张四李三”?其实很简单,我们讲“张三李四”,就是平平仄仄。很多四字成语就是遵循着我刚才讲的三个条件。我们说“千方百计”,没人讲“千计百方”。“言听计从”,也没有人讲“言从计听”。“瞻前顾后”,甚至于最熟悉的“鸟语花香”,正好是平平仄仄。“山明水秀”,也是平平仄仄。水可以秀,山为什么会明?山又不发光。可是我们讲得理直气壮。因为有时候我们会牺牲一点点逻辑,而要成全这个美学。

这种成语太多了,“前呼后拥”,“旁门左道”,“千山万水”,“千军万马”,都是这样。打仗的时候我们不会看见一个兵骑十匹马,倒过来“千马万军”也不行,也不能十个兵骑在一匹马上,可是我们不假思索地说“千军万马”,极言其多啊,极言军马之多。我们不会去算,到底十比一是怎么来的。因为“千军万马”、“千山万水”,平平仄仄就是好听。我想了很久,四字成语里面很少有违背这个规矩的。唯一“不正经”的一句成语,就是“乱七八糟”。因为按照美学应该是“乱七糟八”,或者“七乱八糟”,结果它就偏偏是“乱七八糟”,所以就乱七八糟。

几年前台湾的“教育部长”说,一个人老用成语是懒惰的表现,我认为不然,所以跟他有好几次的争吵。因为用普通的成语,“鸟语花香”啊,“山明水秀”啊,固然是简单,可是有些成语里面有历史,有地理,有典故,有文化的背景,像“得陇望蜀”、“朝秦暮楚”之类,就不是那样简单了。所以真正把成语掌握好的人,绝对不是懒惰的,一定是相当认真的。最近台湾有一位“立法委员”在开会的时候说,台湾这个高铁现在亏空得不得了,他要说“债台高筑”,结果说成了“债筑高台”,所以有些成语还是常常会弄错。

现在我们学英文,都把英文用到中文里来了。台湾发明了一个“作秀”,“Tomakeashow”,表演、作秀;香港把计程车叫作“的士”,那大陆就把它转一个弯叫“打的”,中文的动词“打”是什么都可以打的,打击敌人,打交道,什么都可以打,当然的士也免不了“打”一下。

其实我们的中文和英文差别非常之大,比如说英文里面很重要的连接词和介词在中文里都是可有可无的,写文章有时候没有是最好的。比如我们说“君臣”、“主仆”、“父母”、“夫妻”、“老少”、“来往”等等,这些我们中间都没有连接词,英文就一定要说“Husbandandwife”(夫妻)、“Masterandserver”(主仆)、“Theoldandtheyoung”(老少)、“Comeandgo”(来往),没有人把“来来往往”叫“C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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