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书摘杨位俭静默的灵魂是世间唯一的桃

    

《民间的诗学》

杨位俭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人类某些情感寄托于生物属性之上,成为有特殊指称的“意象”,就像本文中所提及的,以香草构建了毕业时的弥漫情绪。

提到“毕业”,我们最熟悉的意象莫过于凤凰花——因为凤凰花开恰巧和毕业同时。也正是因此,凤凰花成了不少校园的标配。

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文化和自然在文本中产生了黏合,文本通过自然属性表达更贴近人类理解的含义,而自然属性被文化包裹成为永恒的象征。

我们今天就来从杨位俭这篇文章中重新理解暗藏在诗歌中的隐秘情感。

精彩书摘

香草之恋与寂静之声

文|杨位俭

我一直比较好奇,为什么歌曲《斯卡布罗集市(scarboroughfair)》中没有一句毕业的祝福,但它的旋律却可以成为毕业时弥漫的情绪,我相信、年代的毕业生多少都曾经被这首曲子击中过柔软的小心脏。

然而追溯这种情感的起源,却与我们没有多大的历史关联,因为这首歌是与美国的年代和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电影《毕业生(thegraduate)》联系在一起的,除却叛逆、迷失以及混合着青春躁动气息的情与爱,、年代的中国与年代的美国还是有些距离的。

斯卡布罗集市有迷人的香草——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那香草让“我”想起一位曾经热爱过的姑娘。这种香草和爱人相互映衬的图景,颇类似于《诗经》中的情歌:“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对恋人的思寻,总是置放在万物生长的山野与自然中,田园自然有情爱,然而此时的田园是物种本自的田园、生命劳作的田园,爱情无疑也是天地宇宙之顺应,“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田园观念本身包含着宇宙论和道德价值,按照葛兰言的理解方式,“鸟儿比翼双飞的景象,其本身就是对忠诚的告诫”,“适”和“宜”的反复强调,传达的其实就是对“自然恰切”的追求,顺应自然即是合乎天人秩序的道德。

思之不得,辗转反侧,《斯卡布罗集市》中似乎又充满了忧伤和阻隔。

从歌词的表层来看,做一件没有接缝且找不到针脚的麻布衣裳、在海水和沙滩之间找一亩地,以及用皮做的镰刀收割庄稼,似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从其保留的古老民谣的痕迹上来推测,这应该是一个变形的“考验-通过”仪式,大概唯有经过如此考验,爱情才真正具有忠贞的品质——以天地、香草为证,那么她一定是我真正的爱人。

在考察香草意象的时候,我恰好遇到利物浦的爱丽丝·费雷伯博士,她帮助提供了中世纪英国文化中关于这几种香草药学意义的一些诠释:香芹益于消化系统,可治疗胃痛,并引申用于减轻情感上的苦痛;鼠尾草是一种防腐香料,具有抗感染功效;百里香也是一种防腐香料,经常代表着爱和勇气;而迷迭香除了可作为香料使用外,更有着诸多诗意和神圣的联想,象征着爱和忠诚,在英格兰常用作婚礼的装饰。

应该可以这样理解,重复出现的香草——正是由于它们所保留的古典和田园印记——在情感意义上成为了平复内心伤痛的“忘忧草”。

类比观之,古之香草兼具实用(如药草)与象征(如信物)功能,大略中外皆同,而象征意义可能正是基于其实际的功能来的,即从生物性功能转换到了仪式性功能。

其实在《诗经》的大量植物中,本来也不乏药草,如艾草、芍药、茯苓等,都具有治疗的效用,它们在象征的意义上基本可归为“治愈系”植物;时至今日,中国百姓在端午时节采摘悬插艾草的习俗,仍然隐秘地保留了扶正辟邪的古老意义,这是祓除仪式的现代延续。

古人通过采花、沐浴、饮酒、且歌且舞驱除邪恶和秽气,今人则在象征性的隐秘遗传中召唤、抚慰失落的灵魂。

《斯卡布罗集市》的诠释没有从根本上脱离田园的象征,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反复诵唱仿佛构造了一条神秘的灵魂螺旋,让人超离伤感与在地,宁静而迷狂。

在某种意义上,它暗示了一种追寻、复归的精神历程,与达斯汀·霍夫曼失而复得的爱情具有内在回应性,浪漫而古典,叛逆且又执念。

其实,电影《毕业生》里的另一首歌曲《寂静之声(thesoundofsilence)》更能直接抵达寂寥与空无的内质:我们已习惯于暗夜,时刻在言说,却从未分享声音,当光芒刺破平静的夜空,恍如神迹显现,触动寂寞的灵魂。

“寂静之声”是英国诗学传统中永恒的田园母题,田园诗人常常用敏感的神经在天空、大地、自然与梦境中捕捉寂静的声音。

但是在英文语境中,“静”分别对应着镇静(calm)、静止(still)和静默(silent)等不同的指涉,比如在华兹华斯(williamwordsworth)的《序曲》中,这三种“静”都得到了呈现:“我清楚地记得这些羽毛,/这些野草,和墙上高高的针茅,/被雾和安静的雨珠镀成了银色,/一次我从这里路过,在心中刻上了/如此沉静的意象,/如此安宁和沉静,在充满我脑海的那些不安的思绪中,/看起来如此美丽,/他们从毁灭和变化中/感到悲伤和绝望,以及生存那短暂的景象/留下的所有悲痛,/就像一场无聊的梦。”

华兹华斯沉浸于大自然的安宁和沉静(calm)并将其相对化为永恒,相对于其心神的不安,自然景象似乎具有抚慰与疗救的功能。

然而,在塞缪尔·柯勒律治的《午夜之霜》中,极端的自然的沉寂却是引起烦乱的根源:“屋内的同伴都已睡去,/只剩下我,与冥思相随的孤独,作伴/摇篮中的婴儿/在我身边安然入睡。/真平静!如此平静,用它那奇怪而极端的沉寂/大海、山峰和树林,来扰乱/神思。/这个人口稠密的村庄!大海、山峰和树林,/伴随生活的无休无止/恰如梦境不可听闻。”

相比较华兹华斯对静谧魔力的沉迷,柯勒律治将反思指向了自然的沉静本身,神思由此而中断。

雷蒙·威廉斯认为,柯勒律治这种令人烦乱的冥思标志着传统秩序开始崩溃,新田园诗的心烦意乱揭示的正是田园分裂之际的矛盾性与怅然若失,天人于是分殊,诗人们逐渐失去了“泛爱万物”、与天地化为一体的能力。虽然在这两首诗中“梦”都是作为否定性意象出现,但对后者而言,梦的虚幻性意谓自然万物世俗化的降格。

《寂静之声》呈现了同样不安的灵魂,柯勒律治式的烦乱像在梦境中播下的种子:“那幻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播下种子/趁我熟睡之时/那幻影/深深地植入我的脑海里/至今还留在/寂静无声的时刻/无数不安的梦中。”

“静默像癌细胞一样生长”,而不安则是时代的回声,《寂静之声》和《斯卡布罗集市》的双声部构成了层叠不断、矛盾畸变的精神回响形式:光明与暗夜、寂静与不安、恋人与忧伤、香草和土地……“治愈系”物种根植于不安的梦境,催眠和唤醒是它神秘的两用性。

经由《斯卡布罗集市》的多声部还原,在田园诗的主调下混合着躁动而感伤的时代声音,这尤其体现在其副歌对战争反思的部分:“熟睡中不觉号角声声呼唤/从小山旁斑斑草叶上/洒下的银色泪珠冲刷着坟茔/士兵擦拭着他的枪/战火在罪孽深重的兵营中开始燃烧/将军们命令麾下的士兵冲杀/为一个早已遗忘的理由而战。”

其实,包括保罗·西蒙、鲍勃·迪伦等民谣歌手在内,二战后兴起的数波乡村民谣高峰,几乎都是和美国社会思想文化的演进同步进行的,它保留了历史不断畸变、回转、升腾的踪迹。

理解了这个整体性的文化脉络,也就能够理解《斯卡布罗集市》所隐含的矛盾、抗争的当代性指涉,那么追寻其隐秘的情感原型也就具有了人类学意义上的可能。

除了静默的灵魂,世间也许再也没有桃花源。由此,毕业也可被视为一次通过仪式,既是告别亦是唤醒,既是静默的精神内面亦是不安的情感回应。只是,在回望与省视中凝望未来,会不会让我们更清醒而自由地前行呢?

(本文选自《民间的诗学》,有删节)

资料:上海文艺出版社

编辑:徐诺

    

上观号作者:书香上海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1xbbk.net/jwbfz/4998.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 网站简介 广告合作 发布优势 服务条款 隐私保护 网站地图 版权声明
    冀ICP备19027023号-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