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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开了
桃花开了，奶奶，我看您来了。
柳条吐绿，又是一年清明时，前天飘了一阵春雨，洗绿了禾苗，催黄了油菜花，染红了桃花，今天，春阳柔亮，杨柳风清爽，宋庄南地大片大片的桃花林静静地享受春的爱抚，您的坟茔就掩映在这一片春光中，空气湿湿的、凉凉的，又悠悠的、暖暖的，奶奶，在一瓣瓣桃红中，我看见您了。
多年前，妈妈离开在异地工作的任性的爸爸回到了爸爸的老家，带着四个孩子，最大的才五岁，我是躺在一个竹篮里、被妈妈用扁担挑回来的，扁担的那一头是妈妈的行囊。您除了埋怨父亲外，就义无反顾地承担起繁重的育儿责任，妈妈需要在外边挣工分，劳动打拼，一切的家务全落到了只有“三寸金莲”裹着小脚的您的身上，您这样一位昔日清闲的大家闺秀，从此忙碌起来了。
还记得吗？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岁月里，您节衣缩食，口暖肚攒积存了一些白面，自家是地锅，火候不好掌控，就借用邻居的炉火，烘烤成焦黄黄油酥脆的白面饼，一口口细细地咀嚼成糊状，再送到才五个月大的我的嘴里，奶粉是没有一丁点的，但那香喷喷的面糊糊，胜过纯正的进口奶粉。
隆冬时分，我消化不良，拉肚子，您心疼孙女，不让我出门上厕所，怕挨冻受凉，就在三十几平米的屋内土地上随便拉，然后用铁锨铲出去掩埋，面积不大的老屋里，到处是坑坑洼洼，没有一处“好地”，没有一块“小平原”，奶奶，那是一个个充满您的爱的“小土坑坑”啊！
还记得吗？一个个酷暑之夜，您为我们扇扇子，驱赶蚊虫；一个个严寒的早晨，睁开惺忪的睡眼，您仍然盘着腿坐在炕头上，“奶奶，你咋还不睡？”“奶奶已经睡醒了，听到公鸡叫了三遍，早饭刚盛上，等不热不凉，再叫醒你们吃饭，先睡吧，不会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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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样的年月，有钟表的人家很少，也没有滴漏，您早早起来，静听鸡鸣，观察晨曦，只为让您的儿孙们，睡个安稳觉，吃个热乎饭。喊早了，怕我们犯困；喊晚了，又怕我们迟到，奶奶，您那温暖细腻的柔和的心啊！
晚上，我们睡下的时候，您坐在炕头，手里做着针线活，“奶奶，咋不睡呢？”“煤火刚刚封上，等看看火眼情况，如果完全闭合了，火就闷死了，可要耽误明天吃饭了。”早上，一睁眼，您还坐在炕上，侍弄好饭菜，等待天亮。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奶奶一直在劳作，没有合眼，没有休息过。
十八岁那年，我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您泪光莹莹，我们张家又出一个大学生，你喜极而泣！爷爷是解放前县里的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双手能够同时书写大楷毛笔字，粉丝拥趸众多，您希望我像爷爷一样桃李满天下。
毕业之后，我仍在忙碌，忙学习、忙工作，从来没有问过您有什么需要，我总以为、总以为会有时间，会有时间的，等我闲下来一定好好陪陪您。
哪想到，直到您走的时候，我还在为学生奔忙，因为带的是毕业班，到了冲刺阶段。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真的好后悔，奶奶，当时您一定等了我很久，盼了我好长时间，您一定有很多话对芹儿交代，可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能少看一会儿书，少进行一次学生谈话，坐下来，静静地好好陪陪您，哪怕、哪怕就一次？
这一次，您终于可以合上双眼，好好休息了。看着您安静而慈祥的面容，我知道，您走得很匆忙，但您心里是满足舒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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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生在一个富裕之家，父亲是大商人，走南闯北，奶奶是家里的长女，备受宠爱。长大后，嫁给爷爷，爷爷家里是大地主，田产上百亩，而奶奶只有爸爸一个孩子。奶奶总是念叨，我前半生把福分都享尽了，就是缺少孩子，上天护佑，让你们一群孩子来到我身边。每当节日来临，才会有好吃的，我们总是先往奶奶嘴里塞，奶奶笑盈盈地一个劲拒绝，“你们吃，你们吃，这些东西我都吃遍了，每逢过年，我们家都要宰杀几头猪呢，大锅大锅的肉吃不完，小时候把肉都吃伤了。”
于是，我们就不再推让，以为您真的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于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美食。看着我们的馋相，您自言自语道，可惜啊，我那时候那么多东西没人吃，现在孩子们多了，又没东西可吃。言语之间流露的是无限惋惜和疼爱。当时很纳闷，即使您年轻的时候吃过美味佳肴，也是几十年前的味道，您怎么就能禁得住美食的诱惑呢？现在才明白，是因为您太爱我们了。为了我们，您放下了大小姐的身段，过起了吃苦受累的日子，忍受清贫、劳累、艰辛，最大的乐趣是儿孙绕膝，虽称不上含饴弄孙，但能够和一群孙男弟女相依为命，其乐也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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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我们不相见已经三十余年，但何时又曾经忘记？每当我工作取得了些许成绩，每当我在课堂上侃侃而谈，每当我接过一张又一张荣誉证书，我总是对人说，这辈子对我影响最深的人就是奶奶您啊！
无法想象，在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贫穷饥饿的岁月中，没有您一口口的喂养，一夜夜精心地呵护，幼小孱弱的我怎能长大成人，享受人世间如此的幸福？无法想象，没有您的文字启蒙，在一片混沌之中，我怎么能阅读一片片豆腐块儿，感受身外广袤的世界，领略异地独特的风情？无法想象，没有你在我幼年中跟我讲开天辟地、女娲补天、后羿射日，讲先人们昂扬的生命力、顽强的意志力，我怎么能在一次次失败中坚强挺过去？生活的真谛就是拼搏，生命的真谛就在于付出、奉献自己、快乐他人，我知道这种意志品质是奶奶您在我幼年时就种下的。
桃花开了，奶奶，您看到了吗？几十年来，我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一张张贺卡从四面八方飞到我手中，一条条喜讯从天南海北送至我心中，许多成家的学生们还不时送来句句祝福、殷殷惦记，奶奶，相隔三十多年了，我依然能看见您迈着蹒跚的小脚，微微驼着背，拉扯着孙儿孙女，走出老屋的背影。
我还要告诉您，一辈子没有当过老师的奶奶，教室里孩子们朗读的读书声，操场上学生龙腾虎跃的身影，阳光中一群“桃李”正在桃花林里赏春踏青，这都是孙女要跟您说的话，说不完啊！
——文中照片由刘晖拍摄
作者简介：张爱芹，河南省获嘉县第一高级中学语文教师，河南省优秀教师。爱生活，童心未眠；爱旅游，心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