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在“本来想过段时间约你们去秘密基地,那里的桃花开得特别迟特别好,只是今天路过发现竟然已悉数开放……”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流露出对春光的无奈。离住所不远处,有一堵高高的院墙,早些日子就发现有两树桃花攀出墙头,热烈地对着行人展露千娇百媚的姿态。每天路过,总要抬头看看。这日阴雨,接孩子放学回家时,她特地嘱咐慢些开车,看看那些桃花有没有被风吹落,结果刚驶入小巷,就看到墙外路面的积水上漂散着污浊花瓣。
“咦!妈妈,你看,桃树已经长出新叶来了!”风雨带走霞彩,也捎来了叶的生机。记忆中有个地方的桃花也特别好。表兄妹几人沿着乡间的小路往几里外的村落访亲去,羊肠小道因着下过雨特别泥泞,表哥让我们留心脚下,一边指着路沿的植物说,这是野葱那是荠菜,采下来炒鸡蛋那香味准让人流口水。
带着沿路采摘的野菜,跨入大大的四合院,就看见院子一角种有一片桃树,大概有四五株的样子,花开时节特别明媚。脚刚踏上院子里密密铺着的鹅卵石,就有眼尖的邻居朝一间除了有木门还有半门高竹篱的房子喊:“桃花,你家来客人了!”留着花白齐耳短发的老妇人欣喜地迎出门来,手反复在腰间的围裙上擦着。“呀!慧也来了,是走着来的?”“嗯!”我得意地重重地点着头。
姨婆,叫名桃花,很巧合地嫁在一个叫桃花坞的小村庄,对孩子异常疼爱。每当我们去她家,就忙不迭地打开柜门,一样接一样往外掏零食,放在桌上给馋孩们哄抢,但她会特别说明最后拿出的那一把葡萄干只供我独享。最吸引人的不是零食,是她家的木楼梯,还有楼梯上面的房间,房间里有一扇木窗,窗边放着一张大花床,一张小桌子。透过窗,晴天能望到天边流来蹿去的云层,雨天瓦片上的雨水沿着屋檐滴答成响,院子里的桃花瓣不时落在地上,引得鸡鸭一阵轻啄。流连着小楼的窗外风景,不会便听到楼梯嘎嘎响,那准是姨婆将放在青瓷盘里的葡萄干端上来了。
我们一起坐在大花床上,姨婆拿起布箩里的针线缝补,我静静盯着她密密缝着的针脚,那可真像是一条趴着不动的蜈蚣。或许是太过安静,姨婆拿了一块绣了桃花的手绢,还有一只玉镯给我玩。那时已经学了一些诗句,看到绢面上那栩栩如生的花朵,心中一动将镯子套入腕,以绢遮脸,嘻笑着对着姨婆咿呀唱:“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笑春风呀!”姨婆停下手中的针线,望着我,笑容更深了。
某年春天,一位货郎去往离家三十里外的山村,走得乏了想要找碗水喝。经过一户栽种有桃花的人家,刚好有位姑娘开门倒水,货郎趁机上前询问,三月的桃花灼灼映得姑娘越发的娇美,货郎喝完水将担子里最美的那块花布送给了这位名叫桃花的姑娘。桃花姑娘落户到桃花坞,夫妻两人生活和美富足,只是不曾生养。
高高大大的货郎姨公是我在杭州念书的时候走的,送他上山那天恰逢学校放春假,还记得汽车一路摇晃,心中反复想着姨公走了,姨婆咋办?一想到她花白的头发,略弯的背,步履孱孱,从此将孤单度日,眼泪禁不住就往下淌。姨公走了,爸妈会不时前往桃花坞探望,每逢集市她也会到镇上来,但绝不会留宿。唯一一回是因为身体不适才住了几个晚上,可是她有哮喘,入夜咳得更厉害,怕影响我们的睡眠,身体稍有好转就非回家不可。
辞去教师工作的暑假,安安静静在乡下听音乐读书。姨婆托人捎来葡萄干、杨梅,她还记着我最钟爱的食物。来人问还有什么需要的,望了望湛蓝天空下院子里的梧桐树,“想要一只稻草编的蒲团。”对方听了一脸的惊讶。小时候最喜欢坐姨婆家廊檐石墩上的蒲团,冬日不凉夏天不热。没几日,一只透着稻草香的蒲团就送到了。坐着新蒲团,夜深人静时分,伴着虫声蛙鸣翻完了四册繁体版的《聊斋志异》。出乎家人意料,打小不敢独处的人竟然在乡间居住了三月余,他们不知道是因为有了蒲团的相伴。孤单时分想想同样独居的姨婆,暗夜中即使涌起惊惶瞬间便平息。
书翻得差不多,汪峰的专辑“花火”播了几百遍,终于离家上班去了。年,我仍逗留在七十公里外的异乡,姨婆却走了,走之前一天对我妈妈说,头发脏了,难受。妈妈仔仔细细给她洗了头发,擦了身子,眼看着她气息渐弱,却没有通知我。每一年桃花盛开思念纷杂,想着想着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一直觉得她与那个年代的外婆,与大多数妇人似乎不太一样,那就是她从没梳过发髻,永远是一头齐耳短发。
日日禅定镜,处处般若花。
时时清凉水,夜夜琉璃月。
桃花坞里桃花仙。嗨!姨婆,年年复有时,桃花无处不春风。